“冰镇”与“解冻”二律背反，如果说《冰镇山水》表达了黄海清对传统经典被肢解、被形式化消费的讽刺与反思，《解冻山水》则以行为艺术的方式，用行动淋漓尽致的演绎了当代之“文人画”精神。
黄海清 冰镇山水2306-1 布面油画 360x200cm 2023
“艺术”作为外来词汇，其在西方艺术史发展过程中的定义也曾多次变更，从最初的“生产技艺”到文艺复兴后的“客观再现”，然后到讲究“主观表现”现代主义艺术，再到当今盛行的注重“思想表达”的当代艺术。
从宋朝时期开始，中国曾流行过“思想表达”的艺术——“文人画”。“文人画”是以诗、书、画等形式来进行“思想表达”的绘画总称。文人士大夫们借助诗、书、画的手法或抒发豪迈万丈的情怀逸志，或表达君子郁郁不得志，或隐喻对现实的愤懑等。相比绘画技巧，他们更注重“思想性”表达而轻“绘画性”，但并不表示其绘画水准不高，相反很多文人画家技艺上超群拔萃，风格上独树一帜，其中著名代表有苏东坡、范宽、李公麟、米芾、黄公望、倪瓒、扬州八怪、八大山人等。
冰镇山水2109-2 布面油画 200x150cm 2021
文人画有一种超越凡俗、遗世独立的精神与格调，这点已成为广泛共识。民国时期的艺术理论家陈衡恪在《文人画之价值》一文中就点明文人画的四大要素：“第一人品，第二学问，第三才情，第四思想”，而其中并没有强调笔墨、技巧与构图等“经典美学”要求，更没有一般中国画“谢赫六法”之标准。他们的绘画区别于民间画工的“实用”绘画及宫廷画院的“职业”绘画，属于“主观性”绘画，这比西方印象派后兴起的现代主义、后现代主义乃至当代艺术的“主观表现”及“思想表达”绘画几乎领先了一千年。
除了“文人画”与“当代艺术”之间的类比性，影响当今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本土因素还有很多，比如源远流长的儒、释、道文化传统，比如古老的二十四节气民俗，以及具体的《黄帝内经》、《易经》、《山海经》、《道德经》等经典论著，乃至“禅宗”都是充满生命力的养分与源素。当代艺术家徐冰的装置作品《何处惹尘埃》的理念来源于六祖慧能之禅宗思想，而梁绍基的大型修行实验作品《蚕我、我蚕》也是“借画修行、以禅入画、以画喻禅”理念的当代延申与演绎。
冰镇山水2304-1 布面油画 300x120cm 2023
黄海清工作室隐藏于广州近郊一个未名的小山坡上，从疫情开始至今，这里成为他深居简出的精神栖息地，喝茶、遛狗、画画几乎占据了他的日常全部。当我亲眼目睹《冰镇山水》作品之画面，顿时感受到一股清新、纯粹而强烈之气息扑面而来。
两年前初次看到黄海清通过手机朋友圈发布的两件《冰镇山水》作品，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：他用油画写实的手法描绘了一层透明的冰块，透过冰块折射出了古代山水画之景象，而山水画面如同哈哈镜般让人产生了新奇的虚幻观感。此次细看《冰镇山水》，进一步端详画面细节，发现画面表层采取了“工笔线描”的手法，错落有致、疏密分明的把冰块的轮廓线勾勒了出来，而线条之间宛如被切分成大小不一的一块块抽象的拼图。而把视线抽离到画面整体，这些小板块重组成了一幅幅似曾相识之山水景象，来自于黄公望的《富春山居图》？或倪瓒的《虞山林壑图》？还是石涛的《搜尽奇峰打草稿图》？表层冰块与斑驳的底图山水景象之间，像调高了锐度的图像，逼真地显示出一种清澈的、扭曲的通透感。
冰镇山水2210-1 布面油画 200x150cm 2022
为什么要冰镇山水？常识里，“冰镇”是为了避免常温下食物的变质腐败，如冰镇海鲜、冰镇牛奶等，后来为了追求爽脆的口感、或刺激味蕾，演化为一种流行的“冰镇”饮食文化，如冰镇啤酒、冰镇西瓜、冰镇咕噜肉等，但是冰镇山水显然是不合常规的、违背常理的“骚操作”。对于这个问题，黄海清说了一直以来的探索和理解，透露了两重意思：一是致敬“文人画精神”；二是对当今社会上流行的“山水画”现状的批判与嘲讽。
先说批判与嘲讽。面对当下社会快餐式、程序化制作的“中国画”、“山水画”，诸如“牡丹”和“四君子”梅、兰、竹、菊，乍看笔法飘逸诗书画俱全，却毫无“君子”风骨；看某派第几代传人“大师”的“写意山水”，或看自诩绘画技巧超越历史名家的“国师”，其除了依葫芦画瓢之雕虫小技，剩下的便是自负与无知，了无创新与建树。面对“画坛”江湖标榜雅俗共赏实际毫无生机，表面光鲜却腐败不堪之现状，黄海清表达了恨不得将其投入冷库冰封起来之情愫。至此，我了解到《冰镇山水》的冰块下面，并非黄公望、倪瓒、石涛等名家作品之原图，而是黄海清通过互联网搜索下载的所谓各大师门徒、第N代传人东施效颦的“山水画”作品，跟“文人画”没有任何关系，因此，黄海清描绘画面上之“山水画”无名无姓无题跋，亦没有“传移摹写”之下本该有的生机和灵气。
再说致敬“文人画精神”。黄海清认真细致描绘《冰镇山水》，以细腻的洞察、独特的视角和隐晦的形式，表达了对画坛江湖不正之风之冷眼鄙视，好比“八大山人”笔下翻白眼的鱼，看似直白实际迂回让人捉摸不透，但却深藏着冷眼横对现实的世界观与价值观，因此黄海清的创作理念是借鉴了“文人画”之精神。此外，黄海清同时开展的《解冻山水》系列作品则属于另外一个层面的“热”表达，黄海清把由各种颜料水冷冻而成的冰块堆积在平铺的白色画布上，然后身穿白衣，不时推动着正在溶解的冰块在画布上穿行，通过冰块实体的遇热消陨，解冻的颜料水自由流淌，以及艺术家对冰块位置与时长的干预，经过数小时的演绎，创造了新的抽象水墨图景。可以说，黄海清以行为创作的方式生动的探索和演绎了当代“文人画”之精神。
解冻山水2106-1 布面综合材料 80x80cm 2021
“冰镇”与“解冻”二律背反，如果说《冰镇山水》表达了黄海清对传统经典被肢解、被形式化消费的讽刺与反思，《解冻山水》则以行为艺术的方式，用行动淋漓尽致的演绎了当代之“文人画”精神。
解冻山水2107-3 布面综合材料 200x120cm 2021
居伊·德波在《景观社会》中指出，景观是由感性的可观看性建构起来的幻象，它的存在由表象所支撑，各种不同的影像为其外部显现形式。景观社会首先是一个“完美分离”的社会，生产与消费，艺术与生活、物质生产活动与精神生活也是分离的。《景观社会》指出景观的在场是对社会本真存在的遮蔽。黄海清透过冰块之生成与消陨，探寻本真与虚像之间的理想之境与现实谬误，来表达对社会文化图景变幻之忧思。随着当今科技与经济高速发展。失去了以往的慢节奏和松弛的语境，在盲目追求“更高、更快、更远”的生存发展目标时，诸多“传统精神”成为了人们无暇顾及的历史坐标，或成为了偶尔快餐式、安抚式的“奶嘴”或“幌子”。黄海清不去触碰文化经典之母本，而是从碎片化之图式入手，从模式化、功利化的文化幻象里找一个切片去做调侃，正是这种非理性的、快餐式的、追求短暂的刺激的文化消费景观，造就了人与人之间、人与他人之间，甚至每个人自身的精神和意识之间的内在分裂或分离。
冰镇山水2305-1 布面油画 240x200cm 2023
黄海清是一位“悲观主义者”。多年前他牵头成立了“二打六”行为艺术小组，坚持去住各大房地产开发的“鬼城”楼盘，去给荒无人烟的别墅区贴春联，去关注中国都市房地产无序扩张及基层民众住房难之矛盾，去探寻“道”之于天地人之间的怪诞关系，以深邃的旁观者身份去记录充满矛盾之社会人文景观，通过行为、装置、影像、绘画等方式去表达对现实的关切与忧思。
类似与黄海清的“杞人忧天”，不少当代艺术家都有做过深刻而精彩的作品。邱黯雄的水墨动画作品《新山海经》中，以古人的视角，描绘了许多“新型”怪兽，抽油的“点头马”、潜水的“钢铁大鱼”、会下蛋的“无头鸟”等，作品采用水墨与动画相结合，既传承古典思维又描绘了现代文明景象，以非常中国的思维方式，表达了对当下全人类生存环境的困惑与反思。杨泳粱则通过独特的数字影像手法，以《蜃市山水》系列的“水墨山水画”形式，将一座座城市、工厂、楼房、机械巧妙组合，构建了颇具未来主义的幽深山水画意境，初看画面看似飘逸和谐，实际上却暗流涌动，表达了对当今时代中国人口过密、城市及环境被过度开发与破坏的思考。
冰镇山水2105-2 布面油画 200x120cm 2021
“质疑与思考”是真正的文人、艺术家、思想者们的天职，是一个健全的社会图景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。在无人置身事外的当代景观社会，艺术家们的“悲观主义”不是简单消极的颓废，其洞察了矛盾与苦难之后引发的忧思，应属人类之大智慧。叔本华指出人类不断追求物质欲望，追求外在的那意欲对象，被世界的表象所蒙蔽，导致忽视了真正的幸福，他提出应该通过内省和深度思考，力求触及到更本质的层面，敢于触及痛觉神经，从而最终找到解决和摆脱痛苦的方法。
冰镇山水2103-3 布面油画 100x100cm 2022
随着中国社会图景的变幻，人们审美趣味的提升与变化，当年标新立异泣鬼神的扬州八怪早已不怪；八大山人的“翻白眼的鱼”也不再代表叛逆，相反还很萌；梵高早已经不是没人能理解的疯子，相反成为了现代绘画之典范。历代“文人画”艺术家并非刻意追求形式上的“怪”、“拙”、“丑”，只是比起形式，他们更追求思想的表达，同理，如今的“坏画”并非追求“坏”，而是与“写实、漂亮”的绘画拉开差距，以突显思想观念的表达。
解冻山水2108-1 布面综合材料 60x50cm 2021
中国当代艺术历经“85新潮”、“星星美展”、“新水墨”、“新文人画”、“实验水墨”等本土实践运动后，从最初普遍照搬学习借鉴西方现当代艺术的思维和表达模式，到目前逐渐摆脱跟着西方标准走的附属地位，逐渐树立了根植于民族的、本土的艺术创新之品牌。未来的中国当代艺术应对外进一步加大开放交流，对内重新激活来自于“文人画”传统的精神与格调，勇于扬善求真，重视那些从传统土壤上成长起来的反传统“怪才”，摒弃固步自封的艺术衙门制度，淡化顽固僵化的院派之争，不断从完成自省及内生性的更新迭代，在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与交融中，探索出一条兼容“传统性”与“当代性”的当代艺术发展之路。正如著名艺术理论家皮道坚所言：“我们要有文化自觉、文化自信和文化归属感，要立足于我们的文化土壤，创造自己的当代艺术，只有这样，中国的现、当代艺术在国际上才是有贡献的。”
文/陈观宝
——2023年8月于广州
1985年出生于广东，现工作生活于广州。
2007 年至今曾接受广东电视台、广州电视台、上海电视台、苏州电视台、香港艺术地图、中国青年报、凤凰艺术网、一条、澎拜新闻、南方都市报、南方日报、羊城晚报、南方周末、日本电视台等媒体的专访。
作品曾发表和被收录于《香港艺术地图》、《美术文献》、《中国当代艺术文献》、《美术报》、《艺术视野》、《商业强档》、《羊城晚报》、《南方都市报》、《艺术大街》、《新快报》、《画廊》、《中国当代艺术文献》、《品尚艺术》、《艺术专线》、《财宫堂》、《中国卫谣国际摄影大展摄影作品集》、《艺术广东》、《ANDANTE》、《第二届CAFAM未来展提名集》、《西湖》等艺术刊物。
作品曾参加国内外重要的展览，并被罗湖美术馆、太古美术馆、巴塞当代美术馆、53美术馆、南美术馆、21空间美术馆、香港时代艺术机构，以及国内外私人收藏。
象征的森林——黄海清艺术展（798先声画廊、北京）
“超诣---水墨媒介的形上之思”，祥山艺术馆，深圳
“在河之洲---湾区当代艺术联展”，大湾区国际艺术品保税产业中心，广州
“时间的河---湾区当代艺术联展”，祥山艺术馆，深圳
“珠江边---第四届广州艺术家邀请展”，太古美术馆，广州
“图式于系统——一种关于广东当代艺术的动态观察” ， 紫泥堂艺术中心 ， 广州
“交互的未来——当代新锐青年艺术家作品展”，罗湖美术馆，深圳
“抛物线——广东青年当代艺术邀请展”，汇谷艺术空间，广州
“桥段——广东当代艺术邀请展”，大学城美术馆，广州
“珠江计划——珠江流域行为艺术文献展”，Du空间，深圳
“衍变的韵律——当代艺术邀请展” ， 红艺术馆 ， 广州
“艺术未来﹒2016第三届国际青年艺术博览会”，博览中心，中山
“适度张扬——广东当代艺术邀请展”，红艺术馆，广州
“Art Up——当代青锋艺术博览会” ， 农展馆 ， 北京
“南方森林——当代青年艺术家邀请展” ， 湾仔画廊 ， 香港
“之间——当代艺术邀请展” ， 今日艺术汇美术馆 ， 海南三亚
“春分——当代艺术展” ， 圆融艺术中心 ， 苏州
“机构生产——广州青年当代艺术生态考察” ， 广东美术馆 ， 广州
“第二届CAFAM未来展” ， 中央美院美术馆 ，北京
“隔岸观火——青年艺术的在场实验” ， 伍仙桥 ， 广州
“渡——青年艺术邀请展” ， 红砖厂渡空间 ， 广州
“离线——青年艺术邀请展” ， 尚洋艺术馆 ， 广州
“今典——广东当代艺术展” ， 53美术馆 ， 广州
“第二届苏州金鸡湖双年展” ， 巴塞美术馆 ， 苏州
“新集体主义——2013年广州当代艺术生态考察展” ， 广州
“桥段——广东当代艺术邀请展（第二回）” ， 保利国际会展中心
“潜动力——一条广州当代艺术生成线” ， 53美术馆
“桥段——广东当代艺术邀请展” ， 三彩画廊 ， 广州
“青春故事汇——青年艺术家联展” ， 21空间美术馆 ， 东莞
“异视觉——中国青年具象油画展” ，华艺廊 ， 广州
“视觉交X体——首届广东当代艺术群落青年艺术家联展” ， 21空间美术馆 ， 东莞
觀空间创立于2015年，画廊秉承“观型、观心、观道”的东方哲思，以当代艺术发展为主轴，致力于打造华南地区最具影响的当代艺术交流、研究、收藏平台。
更多合作事宜请联系：justartspace@qq.com
